“你看了這鏡子麽？看見了什麽麽？”君焱說著，給這鏡子纏了幾圈素白布條，有一搭沒一搭地，狀似毫不介意地問著華軒。就像是聊著，今天早上吃了什麽一樣平常。

他餘光緊盯著華軒，生怕漏了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。

誠然，華軒今天早上什麽也沒吃，就像華軒不曾從鏡中得到任何的前世訊息一般。

“不，沒有，這鏡子裏，我連自己的影子也沒看見。”

“怎麽可能！”君焱自是不信的，匆忙拆了剛剛卷好的鏡子，拿出來照了照，明明就是有人影的！

“你看，這看的可清楚？！”

君焱將鏡子放到華軒跟前，指著鏡中的影子，分明就是兩個擠在一起的腦袋，哼，連君焱都能看的清清楚楚！

華軒驚變色，腦袋在君焱掌下桎梏不得動彈，揮起爪子對著君焱就是一爪子狠狠拍下，罵道：“滾開！這東西都沒開，誠然是個尋常物件，我又不是鬼族，鏡子如何攝不到！”

說著，將鏡子拿來，翻過了一面，又不知按在了何處，那鏡面冒出盈盈波光，卻又是血色，像是夕陽下流淌如火焰的河流，接著，手柄處又長出零星花瓣。這花，君焱識得，正是黑衣留給華軒的曼珠沙華，藤蔓交錯，紮根在地上。

此刻，展現在君焱眼前的畫面，誠然是一面長在曼珠沙華花叢之中，流露出如同曼珠沙華般血色光景的一道通道。透過鏡面，君焱甚至可以看見，河邊，黑衣端坐，手中巨鐮猙獰。

“這因緣鏡，是連接忘川的一條通道，曾經是黑衣用來儲存一個人的記憶的，後來便不用了。可這黑衣又閑得慌，方才將忘川河流中流淌的記憶與情感，儲存在這面鏡中！”華軒隨了君焱，叫那女子黑衣。

只是若比起這六界奇珍，君焱雖見多識廣，卻遠不如華軒來的清楚，畢竟九闕巫樓的這四百年，不是白待得！

華軒揚起下巴，眼中閃耀著夕陽的火紅與正午的明亮，她的目光盛滿，額，君焱揉揉眼睛，再三確認，沒錯，那正是對君焱毫不掩飾的嫌棄：“正是因為這鏡子與忘川相連，你搶了這鏡子的這些年方才沒出些什麽事情來，話說，不過是個閑來無聊做出的小玩意，於你而言可能是寶，可是在黑衣眼中，卻不過是個隨手就能扔的玩意，她追你作甚！”

華軒說話時，上前拍了拍君焱的肩膀，君焱極高，身形雄偉，華軒幾乎要踮起腳才能拍到。可華軒踮腳來的時候，君焱眼中的孤寂便落在她眼中，一覽無遺。

“你莫要太傷心了，黑衣，該是個精靈的，且是個極強的精靈。倘若將精靈之中，也劃出個等級來，誠然，黑衣應該是在最強的第一梯度的！”

沒頭沒腦的華軒想說些什麽，來安慰君焱，可一時情急，又不知從何說起，剛剛又是說道黑衣。華軒怕是因為自己讚了黑衣惹得君焱不痛快，可，華軒雖腹中錦繡，於安慰人一途上卻是頗為詞窮，說來說去，還是在讚著黑衣。

“那華軒以為，我在哪個梯度上？”

扯出一絲微笑，連君焱自己也不知自己這個笑，沾沒沾染上世俗的情感，他感到有些疲憊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華軒回答得十分誠實，可這個時候，似乎最要不得的便是誠實。

“你與傳說中的精靈殿下——蒼離君，孰強孰弱？”

“．．．．．．自然是我強！”

君焱本想說的是在伯仲之間，可看著華軒眼中的崇拜，以及之前對蒼離毫不掩飾的興趣，話到嘴邊，卻被君焱死死咬住。

“那樣的話，應該，你也是差不多的。只不過，之前，你確定不是．．．．．．”被黑衣吊打？

華軒不瞎，之前黑衣尋來時，即便有君焱圭奉兩位精靈，實力的懸殊卻似乎依舊明顯，她自然是看得清楚。可此刻，華軒似乎情況不同，她記得自己是要安慰君焱來著！

“算了，沒什麽！”

“．．．．．．”

“你們什麽時候，準備動身去往蠻荒？要知道，沈自祉現在還只是沈自祉而已，作為凡人的他，要去蠻荒有一段很長時間的路要趕呢！”

華軒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，伸手去取鏡子，這裏還是府內，沒有結界，若是被路過的侍女看見了，定然又是麻煩！這番動作，做的自然，卻依舊驚動了君焱，華軒的話，他一點也沒聽進去，他只看見鏡中那道血色的忘川之中，果真如同華軒所說，照不出她的半點影子，自然，也沒有他的。

兩個人，像是虛無一般，尋不到半點存在的痕跡。

“你是新生的靈魂麽？是完全繼承了你父母的靈魂的孩子？你怎麽沒有前世的記憶？”

一連問出三個問題，卻似乎一個也不是給華軒答得。這些問題問的．．．．．．她怎麽可能知道！

華軒搖頭，說：“我知道！話說，妖的魂魄，不本來就是聚集了殘魂碎魄凝來的麽，自然是沒有前世的！”

“可那些碎片有！”

沒錯，妖作為一個整體，自然是沒有前世的，可是，組成了妖的魂魄的那些散魂，它們卻有！它們每一個碎片，都有自己的前世，自己的過往，盡管它們已然不再完整！所以，一個妖，能看見的，不應該是虛無，卻是許多許多，多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過去。當然，失去了整體的靈魂，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回到過去的！

“沒準是因為甚至便連我如今的靈魂也不完全呢！”

“不可能，若是那樣，你連轉世也不可能！你以為我是吃飽的撐的，楚彥的靈魂都那副德行了，我還盡力只求他魂魄齊全？”君焱此刻倒是十分有自知自明！

“不轉世便不曾淌過忘川，沒有經過忘川，在忘川之中尋不到自己的過去，不是十分正常麽？誠然，君焱君，不也沒能在忘川之中，找到自己的過去麽！”

“精靈的生命直接有山川湖泊給予，你以為你也是精靈麽！”

聽到這裏，華軒不犟嘴了，沒有聽到回音的君焱，向她看去。那孩子，滿含著眼淚，鼻尖有些紅潤，貝齒咬著下唇，顯得十分委屈。

許久，她道：“沒有過去，是我願意的麽？再說有前世，又怎樣，你希望我變回到過去是麽？也許我的前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，死在某一場戰亂之中，在枯骨斷戟間孤寂地徘徊了許久，倘若真是那樣的過去，那我的前世是多麽顯赫，我也不想要！”

手背擦去眼眶下滴落的眼淚，華軒不知道自己為何說出一段這樣的過往，說時無妨，只是細想起來，便無端覺著後怕。

此刻的華軒，定然想不到，自己的猜測，是那樣的準確。她更想不到，在並不遙遠的將來，她必須要在在這兩世之間做出一個選擇。

也許，只有那個時候，她才會懂得黑衣曾經的無奈。

“好了，是我錯，你別生氣了。”君焱嘆氣，便連他自己也忘了，自從遇見了華軒之後，究竟服軟了多少次。似乎，每天都要無可奈何地嘆聲？

沒關系，因為，愛，本來就是無可奈何啊！

透過忘川，黑衣面紗下流露一絲苦笑，因為旁人產生出的情緒波動，黑衣已許久不曾體驗了。沒錯，鏡子與忘川本就是相互交通，現在的她，甚至可以通過這條通道，來到這二人面前。

可是，她沒有。

她窺知著這兩人之間，她笑，只是因為她知，這兩人會在不久後坦然吐露自己的心聲。她的笑夾雜著苦澀，那是因為她知道，精靈的愛中，包含地卻是離別。生離？死別？她不知，那是歸屬於精靈的劫難。

或許，雨過天晴之後，許多人會忘了他們，就連他們自己也會忘記對方的存在。某一日，瀟瀟暮雨，那人撐一紙扇，桃花染就一襲紗衣，敲門聲起，你擡眸，看見那人眼中的似曾相識。

誰知道呢？緣分本就是那樣的不可思議！

黑衣起身，她不想再看這對璧人之間的膩歪了，分明就像是看著自己的過去。情字一字，最難勘破，飽讀詩書滿腹經綸，那又如何？還不是最終落得花自飄零水自流！黑衣搖搖頭，看向遠方夕陽，或許真的是老了呢，竟開始緬懷過去起來了。

．．．．．．

“這次蠻荒，我會想辦法帶沈自祉去，至於你，就先待在沈府好了！”君焱也是沒頭沒腦的，突然便說起了讓華軒留守的事情。雖然是青縭要求的，但君焱也比較讚同，畢竟，一行人中，除卻不得不去的青縭與沈自祉．．．．．．額，好像不剩人了！

總之，華軒就是最危險的！君焱堅定地點點頭，主要是讓華軒看見自己的堅持。

“哦～，嫌棄我實力弱是吧！”華軒將哦的尾音拖得很長，了然，一下便說出了癥結。

“不，不是，那什麽，主要是你沒必要去！”

君焱扯起蹩腳的謊言，怎麽聽著都不大有信服力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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